爱死机第一季知乎

迷离时空，阴阳魔界——

关于动画剧集《爱·死亡与机器人》

Netflix前一阵推出的动画短片集《爱·死亡与机器人》被网友们戏称为“爱死机”。这个系列在IMDb上评分8.8，豆瓣上更是高达9.2分，评价人数超过16万！已经有很多公号、自媒体写文章推荐、分析此剧集，在这里，我还是从科幻的角度来写一写《爱死机》吧。

这个系列原本是导演大卫·芬奇（他拍过《异形3》《搏击俱乐部》《七宗罪》《社交网络》等作品）和《死侍》导演蒂姆·米勒一直在筹划的一个项目：翻拍1981年的经典cult动画片《宇宙奇趣录》（Heavy Metal）！

说起1981年的动画片《宇宙奇趣录》（片名直译就是《重金属》）来，可是大有名堂。这部由8个动画短片嵌套组成一个故事的动画电影，源自美国非常有名的成人漫画杂志《重金属》，此杂志最初是1974年在法国诞生的，后来发展到美国，杂志在七八十年代拥有一批顶尖的漫画家（当时的漫画杂志都是以一两位画师为主，很少有各种风格融于一本的），印刷非常精美。在内容上，则偏向科幻、奇幻、裸露、暴力和性……相当生猛奇异。《宇宙奇趣录》的8个动画段落独立成章，每段的画风及故事都各不相同，又由一个来自外星的绿色光球把几个故事串联起来。前几个段落中的主角都没有经受住诱惑，被绿光毁灭，最后一个故事主角Taarna非常像希瑞公主，她是武士族的最后一人，骑着翼手龙，最终战胜了被绿光赋予力量的邪恶野蛮人！《宇宙奇趣录》是当时2D手绘风格的代表，但最后这段居然有点裸眼3D感觉，也可以说是非常前卫的尝试了。

要知道，“非凡公主希瑞”这个形象是1985年才被创造出来的，她显然受到了本片和《重金属》杂志的影响！此外，吕克·贝松也表示过，他当年就是《重金属》杂志的粉丝，所以《第五元素》就明显效仿了《宇宙奇趣录》中的“Harry Canyon”段落！另外一个本片的大粉丝就是真实版钢铁侠埃隆·马斯克，2018年他弄了个假人Starman“驾驶”着特斯拉跑车，从发射升空的猎鹰重型火箭顶部飞向太空，这一场景就是致敬本片开头“软着陆”一段！不仅如此，受到本片影响的影视作品还包括《终结者》、《沙丘》、《妙想天开》、《异形2》、《阿基拉》、《星河战队》、《黑客帝国》等等一大批！

说到对《爱死机》的影响，除了《宇宙奇趣录》，也许还可以追溯到1977年的《魔界传奇》、1983年的《火冰历险》等等经典动画电影，特别是法国动画大师阿内·拉鲁（《原始星球》1973、《时间之主》1982、《甘达星人》1988）以及给《重金属》杂志供稿的法国漫画大师墨必斯（Moebius）身上。

《宇宙奇趣录》的主力编剧之一是丹·欧班农，他一直是《异形》系列的编剧，还写过《全面回忆》、《宇宙天魔》等科幻恐怖片；而大卫·芬奇正好是《异形3》的导演，不知他是不是当时受了欧班农的影响喜欢上本片的。作为《重金属》杂志以及《宇宙奇趣录》一片的铁杆粉丝，大卫·芬奇一直想翻拍此片。在长期未得到好莱坞六大制片公司（迪士尼、福斯、华纳、索尼、派拉蒙、环球，现在福斯已经被迪士尼兼并）支持的情况下，才最终与Netflix合作，把翻拍《宇宙奇趣录》的点子发展成了《爱·死亡与机器人》。

这个系列动画与Netflix的风格真是不谋而合：脑洞大开、风格多样、形式玩到极致、毫不忌讳血腥、裸露、性、恶趣味，甚至以此为乐趣。有人批评此剧中很多血腥镜头和裸露毫无必要，这真是会错意！要知道，所谓的B级片风格、cult气质，很重要一条就是“毫无必要也会呈现血腥和裸露镜头”！无他，就是一种美学风格！这种大胆甚至粗狂的美学，也确实能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感官刺激，非常适合动画短片的节奏、风格。

做这种多团队组合的动画系列短片有何意义呢？Netflix为何肯花大价钱投入制作？除了吸引观众，最最重要的其实是探索尝试：给创作者极大的自由，让其可以在主题、故事、角色、画风等等方面做尝试。这是如今的好莱坞六大已经不愿意甚至无力去做的事情了。想想看，在当年的《黑客帝国动画版》之后，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富于开拓性和创造力的动画集中展现了？顶尖动画公司如皮克斯，也只能在每部长片前面放一个短片，给新导演一点点展现的机会。曾有外媒文章分析说，由于动画电影制作周期长成本高，导致动画公司趋于保守，很难让新人导演涌现出来，独特的风格和故事也很难被认可。

要知道，如今皮克斯、迪士尼、蓝天等大公司的动画长片，开发周期至少在三年以上。那种动辄上亿美元体量的动画片，必须求稳求精，很难做实验性的尝试和突破——这正是2018年索尼动画出品的《蜘蛛侠：平行宇宙》击败迪士尼和皮克斯拿到奥斯卡最佳动画片的重要原因，其创新的技法和大胆的风格令本片明显比迪士尼和皮克斯的“行活儿”高一个层次。动画短片一向是锻炼导演、编剧，尝试各种风格和技术的最佳方式。

看《爱·死·机》，首先看的是动画的效果！18集动画短片，涵盖了从2D到3D，从纯CG到手绘等各种风格技术的作品，可以说是当今动画极致水准的集中展现！比如第三集《证人》，据担任本片场景绘制的华人动画师（也参与过《蜘蛛侠：平行宇宙》）lingyun表示：（本片）“动画不是动作捕捉哦，全手K,背景也不是调照片，全真画”！换句话说，就是那些真的一样的香港背景不是用照片扫描生成的，而是手工绘制出来的！连片中材质极其真实的衣服、沙发、汽车座椅都是如此！此外，第七集《天鹰座裂隙外》里男女主角的CG形象，简直足以乱真！看完这个系列，你会觉得CG代替真人表演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。

总体看来，18集动画短片的制作和故事水准参差不齐。我最喜欢的几集是：1，《桑尼的优势》、4，《机动装甲》、8，《狩猎愉快》、12，《夜鱼》、14，《齐马蓝》、17，《架空历史》、18，《秘密战争》。除此之外，7，《天鹰座裂隙外》、10，《易形者》、11，《帮手》、13，《幸运13》也比较有意思。第3集《证人》画功了得，但故事太平庸了，全靠结尾一个反转，仅以风格取胜。

下面选我觉得有意思的剧集给大家介绍分析一下。

第1集《桑尼的优势》

本集源自英国科幻作家彼得·汉密尔顿的作品《伊甸园的第二次机会》（A Second Chance at Eden）。这位科幻作者写太空歌剧著称，大部分作品为长篇。据我了解，《科幻世界》杂志已经买下了此作者的长篇版权，即将陆续出版！

作为开篇第一集，本片的风格特色就非常抢眼：颓废的高科技赛博朋克世界、基因编辑创造生物、人脑与人造生物联机、地下怪物格斗、女性主义……它用血腥暴力的画面讲述了一个女性向男权社会“复仇”的故事。并奠定了整个系列直接、生猛、华丽、爽快的基调。

第4集《机动装甲》

有点像《星河战队》的短片，用了一种2D画风来呈现3D的感觉，颇有点塔防游戏感觉。美国西/南方农场的淳朴与疯狂入侵的虫族相映成趣，形成了一种“农业重金属”的风味。短片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结尾镜头拉起，你忽然发现整个故事不是发生在地球上，而是一颗外星球，地球人在几个殖民基地建立防护罩，外面则是无穷无尽的怪物……到底是怪物入侵地球人的农场？还是地球人入侵了怪物的家园？一时竟令你无法判断了。

第7集《天鹰座裂隙外》

此片是《爱死机》系列里科幻感最为纯正的一篇：蓝鹅号飞船因为超光速弹射系统的小错误，误入一个空间裂隙。男主角托姆醒来后，发现一位人类女性格丽塔，而且正好是他当年的情人，先于他也被困在这里。就在两人缱绻叙旧（其实是激情似火……）之后，格丽塔告诉托姆，其实他们已经距离地球几千光年之远！即使能找到路回去，也是几百年后的世界了。托姆无意中发现了格丽塔并非真人，格丽塔不得已告诉他真相：整个太空站和格丽塔都是模拟的，托姆实际还在休眠仓中休眠。真实的场景让苏醒后的托姆完全无法接受……

同名小说的作者是阿拉斯泰尔·雷诺兹，他也是第14集的原作《齐马蓝》的作者。这集的CG水准极高，角色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真人无异。有人认为，这是一个“盘丝洞蜘蛛精撒网抓人养起来吃”的恐怖故事，但如果你看过小说，就会发现这种理解并不符合原作主旨。

（下有剧透）

小说中，两位船员苏西和雷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死于长时间的旅程中：这个超光速旅行的方法是某外星高级文明发明的，此文明早已消失，人类靠自己的技术改造了系统，但容易出问题。蓝鹅号的旅程原本不长，苏西和雷违规在自己的休眠仓做了些装饰（影片里你能看到苏西的休眠仓盖上画着好多星星），没想到出现错误后，他们经历了长时间旅程到达了极远的天鹰座裂隙，这些装饰涂料在长时间过程中慢慢杀死了两位船员。

结尾我们看到的“蜘蛛精”其实是第一个到达裂隙的外星种族，他们经历了资源缺乏和极度孤独的时期，后来发现宇宙中各个种族都会因为系统的错误被传送到裂隙，于是他们一方面帮助慰藉后来者的情绪（此外星种族有制造幻觉的精神能力），一方面也从这些飞船中得到了大量物资补给——想想看，费那么大劲去迷惑男主角只为把一个人当食物，也太得不偿失了。

我倾向认为，小说及剧集想表现的，是在天鹰座裂隙这样一个“世界之外的nowhere”，各个奇异的种族反而有了沟通和互相安慰的可能——尽管他们的生存形态可能截然不同！原作小说中提到了男主角托姆与妻子之间的矛盾，正和“格丽塔”对他的关照形成对比。大家可以注意一个细节，剧集中多次出现了一尊抱子圣母像，这也是拯救与关怀的隐喻。在离家数十万光年的太空一角，一个无法离开的空间，令人敬畏的巨大宇宙与不同种族间建立的情感纽带，不正是最好的主题呈现吗？所以，无论从原著还是剧集本身的解读，我都愿意相信，这是一个带着惊悚感的温暖故事。

第8集《狩猎愉快》

来自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的同名短篇小说，刊登于《科幻世界·译文版》2017年12期。小刘以翻译了《三体》第一部以及郝景芳的获奖作品《北京折叠》而为国内读者所知，其科幻作品则颇为温婉抒情，他自己称之为“丝绸朋克”——这集动画短片就是此种丝绸朋克风格的体现。

狐狸精不得已丢掉了充满灵性的肉体，转化成机器人；男主角通过学习西方的机械技术，重新赋予狐女变身的能力，狐女从此借新的力量拯救被困的女性，猎杀有罪的富人……再加上狐女的娼妓身份，还有只有面对机器之躯才能硬起来的西方富人，这一切，蕴涵着《聊斋志异》传说的灵动，又融合了蒸汽朋克的机械质感，故事主题可以说涉及了东西方文化冲突、殖民主义带来的创伤与变革、现代科技文明对传统文化的挤压和摧毁等等丰富的意向。

本集动画的制作团队其实来自韩国，动画片呈现的与其说是中国式画风，不如说是东方意境。

第10集《易形者》

将狼人的传说搬到了现代和战争片中，设计了一个美国狼人大战恐怖分子狼人的故事。有意思的是，本集中的狼人在美国军队中也是弱势人群的代表，被唤作“狗兵”，备受歧视。男主角最后凭一己之力战胜了敌方狼人，为自己的朋友复仇，却再也不愿意为军队服务。由此，本片一下丰满起来，从热血军事题材变成了《X战警》式的弱势群体寻求自立的反抗故事。

第11集《帮手》

本集堪称迷你版《地心引力》加太空版《127小时》。其科幻构思很接近汤姆·戈德温的经典科幻小说《冷酷的方程式》——在小说中，思念哥哥的妹妹偷上飞船，结果发现如果她不被扔到太空里，整个飞船就可能完蛋……人性的温情与宇宙的冷酷形成强烈的对比，这也是本集吸引人的地方。对了，本集一开始就抛出了一个科幻梗：LV426正是电影《异形》里发现异形的行星编号，其硬核科幻的风格不言而喻。同名小说的作者Claudine Griggs是位女性，罗德岛学院的写作中心任教，写了几本关于跨性别人士的非小说后，才转向小说创作。

第12集《夜鱼》

非常像雷·布拉德伯里的短篇科幻小说《邂逅》！小说讲的是人类登上火星，却发现火星人已经不知所踪，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。某夜，赶路的地球人在山上碰到一个火星人，地球人以为周围一片废墟，火星人则说他看到的是火树笙歌、良辰美景……两人伸出手去，却如穿过幻影。时空交错，恍然如梦，只不知道在梦里的是地球人还是火星人！《夜鱼》也是这种时空交汇，如梦如幻的写意手法，不过多了个B级片的血腥结尾，反转得有些刻意，导致其意境未能更上一层。

第14集《齐马蓝》

极富哲学意味的一集。与第7集《天缝外》的原作小说出自同一位作者。同名小说曾刊载于《科幻世界》2012年11期。很多朋友看完后都推其为18集中的最佳。确实，这个返璞归真的故事与中国的老庄哲学似乎有着天然的联系。片子虽然不长，却写尽了一位浮士德式的角色：从一个无知无识，只知贴蓝色瓷砖的小机器人，到在宇宙间用小行星作画的艺术巨匠，体验了整个“人生”之后，想的却是那一声“真美啊，请停留一下”，褪尽铅华，还原成那个只知简单工作的机器。宇宙的神秘无穷，与人的赤子本真，一外一内交相辉映，正所谓，一生万物，万物归一。

第18集《秘密战争》

本集讲的是：1919年，红军官员本想用黑魔法召唤出恐怖怪物，帮助红军对抗白军，却无法控制它们。到了1943年斯大林格勒战役后期，一支红军精英小部队奉命来消灭怪物。本片故事中规中矩，但制作非常精良，叙事有张有弛，结尾非常热血，俨然一部商业大片的片段！二战背景、红军与黑魔法和怪物、被掩盖的历史……这些题材都非常有B级片的感觉——2018年的《霸主》就是类似题材的B级科幻恐怖片。

其他改编自科幻小说的还有：第2集《三个机器人》和第6集《当酸奶掌管世界》、第17集《架空历史》都出自著名科幻作家约翰·斯卡尔齐，他写过经典科幻小说《垂暮之战》系列！还凭《星际迷航·红杉》拿了2013年的雨果奖长篇小说奖。看来本剧的制片人蒂姆·米勒非常喜欢作者那种脑洞大开语言贱贱搞笑的风格！第16集《冰河时代》来自老牌科幻作家迈克尔·斯万维克，原作刊登于《科幻世界·译文版》2018年1期，他的代表作有《地球龙骨》、《潮汐站》等，曾多次获得星云奖和雨果奖。斯万维克还来中国参加过2017年的中国科幻大会。

从这个动画剧集选材中，我们也能看到，它并没有严格区分科幻和奇幻——在国外，特别是影视行业中，科幻和奇幻题材往往是交融在一起的，它们都代表了一种大胆的想象力和建构世界观的创造力。在这方面，《爱·死·机》延续的，是《阴阳魔界》、《迷离档案》等科幻经典剧集的思路和方向。

（注，剧集原作及原作者的介绍参考了豆瓣网友dhew的文章，已获得作者同意）